重生之怨偶_分卷阅读_10
  宝如抽了抽嘴角,干脆利落地掀了裙子坐到了许宁对面道:“不错,这香冬天应该好卖——你在这边开铺子,应该认识这边的地头蛇吧?”
  许宁放了片香刀去看宝如,看她姿态随意,全无礼仪,一张粉脸上隐隐有挑衅之色,心知她就是故意说些大俗话来杀风景,前世他却对她这些俗不可耐的举止十分介意,如今心里却生不起气来,他心里暗自想着,从前看朝中那些暮年宿儒,明明已力不从心,偏喜欢纳十五六的年轻美婢放在身边,他从前还嘲笑过他们梨花压海棠,他们却笑称:“未厌青春好,已睹朱明移,老了你就知道了,看着年轻鲜嫩的女孩儿在跟前,哪怕是一颦一笑,嗔怒嬉笑,都美得不可逼视——正是青春之美。”
  自己不过才转世重生三年,恍如隔世,难道经历过一次生死,心态已老了?
  ☆、不复从前
  许宁心里揣摩着这高深的生死之思,面上却不动声色:“这边一片儿大部分都划给念恩寺的供奉了,因才建起,为着朝廷的体面,官府曾经狠申饬过一番地保乡绅们,小偷小摸是有的,明面儿上的抢劫什么的,却是没有的。”
  唐宝如一颗心落了下来:“那就好。”本来还想央许宁出面请人去说个情,如今这样唐远每日兜售应该是没什么危险的,顶多损失点小财……那正好不用求他了,没想到当时自己只是看着这边香火盛游人多,却歪打正着选了个最合适的地方,她没继续说什么,问了两句许宁晚上吃什么假装这才是自己来的目的,便又走了回去……当然不会自己动手,吩咐一声前头厨房而已。
  许宁嘴角含笑看她又急匆匆地走了,却不去揭穿她那点小心思,他如今对自己的心思倒是越发好奇起来……他本以为他回来对尚垂髫之龄的唐宝如着意调’教,教她读书写字,怜之宠之,是为了弥补前世的遗憾,享受将唐宝如按自己的想法慢慢养成的美好,那个娇嫩美好,会□□添香夜读,能和他对上一两句诗句,品评字画的佳人也确实唾手可得了……没想到事与愿违,未来那个性情刚强不讨喜又早已长成难以纠正的唐宝如回来了,他之前也的确感觉到了计划被强行中断的不悦和遗憾。
  可是这些天,这个活泼生动心计百出的唐宝如,虽然仍和从前一样与他势同水火,情趣爱好犹如天渊之别,他却没有和从前一样和她两看相厌,是他没有参与的那三年改变了她,还是生死之间改变了自己,又或者是两者都有?
  这真是一件值得深思的事情,许宁盯着缓缓散开的青烟,嘀咕:“心肠非故时,更觉日月驶。”
  制香后许宁出来到了前边店里想要交代店家一些事,一眼却看到唐宝如在柜台后头和刘掌柜指着一个本子,一边拨算盘一边在说着什么,唐宝如身上一点妆饰都无,仅用张青帕包着乌油油的头发,眉目如画,耳边一点银丁香,那天然的粉颊玉颈在夕阳中分外动人,引得进店的人都忍不住偷眼看她。
  许宁的脸登时就沉了下来,走过去问道:“什么事?”
  刘掌柜抬了头连忙赔笑道:“东家娘子说有些账算不太平,正请教老夫。”
  唐宝如抿了抿嘴,有些被许宁撞破的窘迫,她今日回来算卖小吃的本钱,却发现除掉了给唐远的工钱,本钱,似乎算得不太对,她原并不长于算账,前世她拿着和离后得的钱堵着一口气在京城盘了个食肆开,以为靠着自己做饭的本事,怎么也能活出个样子,结果自己盘帐不行,只能后厨掌勺,请了个掌柜的先生在前头招呼客人,却怎么都不太赚,明明每日客人不少,食材为了节约成本已是自己亲身去买的,连豆腐都是自己起早贪黑的做,仍是不赚。时间长了也觉得不对,她不过是靠着父亲教的那一点算账的功夫,账本哪里看得出问题,明知道是被掌柜的糊弄了,却拿不出证据,一个妇人家也不敢随意得罪人。如今重来,她想着能多学一些便一些,从前做相府夫人,学的那些什么插花沏茶附庸风雅的东西,有什么用?别人看不起你还是看不起你,倒不如学些实实在在安身立命的技能。
  许宁脸上淡淡的:“前头忙着呢,不要劳烦掌柜,这点子帐给我看看便好了。”
  刘掌柜平日里看东家对这新娘子那叫一个如珍似宝,绝不肯让人看了一眼去,哪里不知道东家如今这一脸阴沉是为了啥,心里暗暗叫苦,连忙道:“那是,许相公账上那是一把好手,连算盘都不用打,帐一看就懂的,正该如此。”
  许宁捏了那本账本,抬了抬下巴道:“到后院去吧,我替你看看。”
  宝如咬了咬唇心想着谁怕谁——和离前,能学多少是多少……她是知道许宁算学极好的,不需要算盘只凭心算便能算出大部分的帐,先生并没有教,他大部分靠的是自学和天分。之前不肯问他也是怕他觉察自己的小心思,况且心中也有些羞耻,前世每次自己管家算不清楚帐,硬着头皮问他,他总是先讥讽几句,然后一边教她一边满脸不耐烦,后来她越来越不愿意求他,干脆直接买了个会算帐的丫头来伺候,后来出去一个人过日子的时候,不是不后悔当初应该怎么也要学会这算账的本事的。
  如今反正撞破,也无所谓了,她跟着许宁到了后院,许宁放了那本子在桌子上头,看了下前头她记着的帐:“生南瓜子三十钱,熟南瓜子五十钱……”挑了挑眉毛:“是给唐远那营生做的帐?”
  她厚着脸皮道:“嗯。”心里想着就算拼着给许宁笑几句,也要学会这到底怎么算。
  许宁却没有笑,难得的没讥讽,拿了毛笔蘸了墨水点着给她看:“你原料应该单记一本,卖出去的小吃再另外记一本,不要合在一起,零零碎碎的不好算盈利,盐、糖、柴火这些也不该漏了,每个月你合计一次,用卖出去的钱减去买食材的钱、给唐远的工钱,便是你净赚的了,然后你再看卖出去的什么卖得最好,利最厚,便知道你应当进多少食材,什么好卖就调整什么,你这利少,十天一计也可,不过日子要记上,如今过年你赚得多,过几日便不一定了,你记好日子,明年到这个时候,你便知道该进多少食材了。”
  唐宝如点头道:“可是那样多天那样多的食材,我算起来有些吃力,你能教我打算盘么?”
  许宁抬眼看了下她,唐宝如坦然回视,一双眼珠子明亮之极,不再像前世一样因为自己不懂便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这算什么羞耻,将来出去讨生活,被人欺瞒了还不知道,那才是真正的羞耻。
  许宁心里一软,张口道:“你一个妇人,拿着算盘不雅,我教你个袖里吞金的法子。”
  唐宝如眼睛一亮,急切道:“可是那晋商才会的心算的法门?我听说并不外传的!传男不传女,传媳不传婿!”
  许宁傲然一笑:“有什么难的,万变不离其宗,我专门找过《算法统筹》学过,后来又看过他们算过几次,便明白了,其实和算盘还是一个理儿。”
  唐宝如喜不自胜:“果真不难?我也能学会么?”
  许宁笑了笑,将左手伸出来来道:“这袖里吞金又叫一掌金,你看看我们的手指。”一边指着自己的指节:“左手每指以三节分定九数,一二三位于左,自下而上,四五六位于中,自上而下,七□□位于右,自下而上……”唐宝如见状也伸出了自己的左手摊开,全神贯注,听许宁一边示范一边学着:“哪个手指点按数,哪个手指就伸开,手指不点按数时弯屈,表示零……”
  她皱起眉头点着手指,许宁看到她纤细的手指淡粉如玉,夕阳下笨拙地屈伸着,手指上的螺纹清晰可见,手指末端近乎半透明,想起不过半月前她还百依百顺,在床上这纤细灵巧的手指紧紧握着自己的手臂……他喉咙紧了紧,几乎要走神,却被听不太懂的唐宝如一再追问拉回了精神。
  唐宝如学会了最简单的方法,整整一个晚上都在反复伸着手指算数,几乎像着了魔一般,连吃饭都在时不时的伸手看一下。
  晚上吃过饭甚至直接去了许宁的书房,一再追问不解的地方,许宁连每日必温的书都温不成,几乎是手把手地教她,却莫名的没有觉得厌烦,反而为能握住她的柔荑而心里生了一丝窃喜的甜蜜。而唐宝如为着他一直十分耐心,少不得也花了点心思给他做了几道别致的点心……自然不是那敷衍的蒸糕什么的,而是他最爱吃的豌豆黄、红豆糕,连脸色都好了许多,不再冲口便是那些尖酸刻薄了。
  这让他想起前世的不耐烦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那个时候,自己到底在忙什么?为什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当时似乎是嫌她笨,怎么教都只是睁着一双迷茫的眼睛,又说不得,说两句便要恼羞成怒对口顶嘴,自己如何能和妇人对口犹如泼妇骂街一般?于是干脆置之不理,替她算好丢开……如今看起来似乎也并不太笨,至少态度上是可圈可点,十分刻苦……
  看上去倒像是吃过亏的样子,他终于忍不住在教过她后随口问了句:“是不是从前自己去开食肆的时候不会算账吃了亏?”
  唐宝如脸上登时便沉了下来,许宁正有些后悔不该揭短,却看到唐宝如自己闷着头掰了一会儿手指,又若无其事地再来追问……
  真的和从前不太一样了。
  也不知到底吃了多大的亏,受了多少气,才把那一肚子爆炭也似的脾气变得这般忍辱含垢。许宁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知道她和离后没有拿钱回乡而是硬是留在京城开食肆的时候,赌着一口恶气没让人多造拂一下……当时也是想着避嫌,那会儿朝堂上风雨欲来,他虽然面上仍硬挺着,其实心里也没有底。后来还是听林谦说她那店里被恶客滋扰得不像话了,才使人去京兆尹那儿交代了几句免她被欺辱了去。
  现在看来,大概不仅仅是被恶客滋扰了……也是,一个妇人,便是心气再高,无依无靠的,在京里怎么可能不受人欺负。
  许宁忽然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五味杂陈,他从前是觉得自己对不起她,但是她也有不对,总是和自己犟着倔着,别人的妻子总是稳重大方体贴温柔……
  他如今却觉得,想要更补偿她更多一些。
  ☆、公婆到访
  转眼已快到元宵,唐远这边算是上了正轨,每日倒都能卖出几百钱,听说他那烂酒鬼的爹先是威逼唐远拿钱不成,去唐家闹了下说要把孩子挣得钱给他拿着省得孩子乱花钱,被唐谦干脆利落地拒绝后立刻便闹着说唐家欺负小孩子,给钱少云云,在门首大闹,不过他整日烂醉早就臭名远扬,反观唐家这边一贯帮扶族人,名声还算好,小饭馆开着,手下好几个使唤的伙计,轻易欺不得,别人也不知道唐谦生的痨病,只以为他出来少是要享福,又有个秀才女婿就读有名的书院,和县官的公子交好,闹了几日反被族人地保给说得抬不起头回去了。
  唐宝如松了口气,想起前一世她孤身在京城沦落成那样,她做的菜比许多大师傅做得更好吃,她比许多人更能吃苦,却仍然败在了孤立无援这一条上,其实族人、父母、丈夫这些东西还真的算是这年头女子立足的仰仗,她虽不服,却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给父母过继个儿子这一条看来还是要加快进行,唐宝如思量着,没有丈夫,哪怕是个明面上的兄弟,别人也不敢随意欺凌。只是要说服爹娘,要找到合适的人选,都太难了,她先前的确是动过把唐远过继的念头,但是这些天她观察了下,唐远这人沉默寡言,倔强能吃苦,却早熟得很,认定了家里是自己的责任,必是不愿意过继的,强扭的瓜不甜,更何况是别人的长男,他的弟弟年纪也还小不知人品资质如何……自己爹身上有病,娘还要忙着店里的事情,没空照顾那么小的孩子,最好就是五岁、六岁这般,资质又能看出了,又还能养得贴心,这想起来比招赘婿还难,毕竟过继是要在唐家族人里头找。
  一时还找不到,还要想些别的进项才行,她想起今日到店铺前边去找许宁,看到那么小一锭香标了那样昂贵的价格,就深深觉得许宁这门生意真是暴利……虽然沉香、龙涎香这样的制香原料贵,但是她其实前世和许宁夫妻,还是知道的,那些什么闻雪、沐风、听月,和露,名头听着好,其实大部分用的都是便宜的香料如丁香、香茅、柏叶、松香、薄荷、甘草这些寻常原料制的,顶多加那么点沉香、冰片等贵重香料,因为今年便是秋闱之年,那什么“状元伴读香”简直是大卖,其实材料里头也就降真香最昂贵,因其五十年以上方能结香,因此一味里头只用了少许,大部分还是鸡舌香、檀香等较为便宜的香料,只那一点噱头加上名头,卖到三两银子一盒,真正是赚死了,也难怪他短短几年便发了家。
  她却别无所长,困在内宅——意识到自己居然隐隐有了跟许宁比较的争胜之心,她有些烦躁起来,其实无论是给父母过继,还是再找些新的进项,她觉得若是和许宁请教,那人脑筋灵活,不论什么难事到他手里都是迎刃而解,必是能解决好的,但是她如今却是要和他和离的,自然是不好去求他。她皱着眉正发愁,小荷已是进来道:“外头有伙计来传话,说姑爷的爹娘在店面那儿了,问当如何处置。”
  一事未成,又来一事,唐宝如更是烦躁起来,挥手道:“你自去后头香室那儿找姑爷便好了。”
  小荷有些为难道:“姑爷不许人进香室的,娘子您忘了?”
  唐宝如皱了眉头嘀咕着许宁这还没考上举人呢,规矩就摆起来了,一边往后头去找许宁,换了衣衫两人一同出去迎接公爹。
  到了前边店铺侧专门僻出来请人品香的静室内,许宁的父亲许留、罗氏和许平三人已被伙计安置在那儿,身上都是农家衣装,许平正好奇地看着墙上多宝阁里陈设的各色香筒、熏球、香斗、香函等香具,罗氏则拿着几上摆着的青白玉三足莲花香炉正敲击着听声音,许留则正大口大口地喝着茶水,想是赶路口渴了……一家子在那古朴的静室里竟是格格不入。
  唐宝如忍住心里暗笑,想着许宁这一辈子自命风雅,可惜不也是从这一家子里头出身的,许宁面色不改上前行礼道:“爹娘怎么来了不遣人先说一声?”
  罗氏见他们进来,手里仍拿着那香炉道:“还说呢,前些天你们回去,怎么竟不说你开了家香铺子?还是来烧香求子的村长家媳妇来看到了回去说的,说是生意旺得不得了,你爹说了这是好事啊,如何不说出来咱们也高兴高兴。”一边意有所指地看了唐宝如一眼。
  唐宝如心下暗自纳罕,许宁这孝子居然没有告诉家里人开了香铺子?这的确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然而她一句话不说,只当自己是个摆设,许宁却不动声色道:“只是岳父岳母信得过,知道我会制几样香,学里的先生和同学们都喜欢用,便出了资开了个铺子……只让我有空做几样香放着卖罢了,铺子还是在岳父岳母名下的。”
  许留和罗氏听了脸上也并无失望之色,想来也认为许宁一个少年是没什么本钱开铺子的,多半还是唐家出的钱,他们那日听了村长媳妇形容得这铺子如何人如流水,香如何昂贵,自然是心动盘算了一番,今日带着许平来,却是有别的打算的。
  许留开了口道:“亲家爱重你们,这是你们的福分,自是要惜福,不过年前你们回家也说了,亲家还是想着你好好科考,将来联科及第,光宗耀祖的。”说到这里许留也觉得有些尴尬起来,毕竟这儿子已是出赘,若是考中,光的是别人的宗耀的也是唐家的祖了,他顿了顿,罗氏已是急不可耐道:“我们盘算着秋闱就是今年,你不专心温书,若是考不好,岂不是辜负了亲家的一片苦心,如此你却不该老在铺子里花太多辰光,这样大的铺子,没个可靠的人看着怎么行,我们想着不如让你弟弟替你看着铺子,也省得掌柜和伙计们欺上瞒下,毕竟你亲弟弟在这儿呢,你看你弟弟如今也这般大了,人又聪明伶俐得紧,做个管事的不成问题。”
  唐宝如肚子早已笑破了,脸上却不动声色,以她多年和这位婆婆相处的经验,她和儿子说话的时候,切莫插嘴,一插嘴便是没个完了,什么都是你这媳妇挑唆的儿子不孝。许宁已是缓缓开了口道:“爹娘请托,原不当辞,只是弟弟不认字,我这香铺子上百种香,每样香不下十种香料,店里上下人等,都要对这些香料熟记于心,一问即知,客人若是问这香是什么香料合成的,有什么功效,都要一一说得出来……”一边指着身旁站着烹茶的香童道:“你看这孩子,能背下店里所有香名和所制用的香料,每种香有什么功效,也都能背出来,就做到这一点,我□□了三个月才堪做得到。”
  罗氏挂了脸道:“谁让他做伙计呢?可以做个替你盘账看货的管事么。”
  许宁也不急,吩咐旁边倒茶的香童道:“纫秋,你出去唤刘管事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金黄面皮留着两缕胡须的精瘦中年男子进了来,笑道:“许相公唤我何事?”
  许宁道:“你且将今日验货的情况说一下。”
  那刘管事连忙道:“今儿进了藏红花五十斤、白旃檀一百斤、白茅香、香茅、马蹄香、豆蔻、高良葁、笺香、冰片、芸香、苏合香等各两百斤……都从老王家进的,天山雪莲我看了成色不行,没有收,又有特迦香、沉香、降合香,说是新收的,我看了下年份不够,但是如今店里状元香卖得快,不补货也不行,便压了下价格,按原价的八成各收了十斤……”
  那刘管事一报账起来如数家珍,点起来好几十种香名,犹如开了话匣子一般滔滔不绝,罗氏和许平的脸却是越来越青,待到刘管事终于说完走出去后,许平早就嚷嚷:“这样麻烦!我不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