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还巢_分卷阅读_87
  那一厢,瑶芳随着祖母、姐姐也很快被引到了几位夫人跟前。容老夫人正在与几位阁老夫人、尚书夫人等说话,听说她们来的,亲自来迎,罗老太太有些受宠若惊。容老夫人亲携其手,容夫人一左一右领携着丽芳姐妹两个,再叙座次。
  妇人相聚,亦按其品级、势力等,容老夫人却将罗老太太安置在自己旁边,向人介绍两家渊源。至此,许多夫人才听明白了——怪不得容家这么照顾贺棒槌!再看棒槌他娘和他俩女儿,哪个都不是棒槌。罗老太太应答从容,丽芳爽利,瑶芳虽未长成,一张秀脸灿若朝霞,顾盼神飞。
  又都赞叹容、贺两家,都是好心有好报。贺家如不照顾孤儿寡母,也没有容尚书提携。容尚书若不思报恩,不畏恩人后人之蠢,也做不得这个阁老。多少人收了楚王的好处正自不安,唯有容家,反得晋升。
  过不多时,容夫人便命人将瑶芳送到后面,使侄女儿容婧妥为照料。瑶芳到了后面一看,小姑娘们来的并不多,想也知道,此时实不是大肆庆祝的好时候。容家未出阁的姑娘们都在这里了,依稀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儿,认一回人,说一说路上经历,不多时就都熟了。
  容八娘子笑着推一推姐姐,将她凑到瑶芳身边,笑得有点暧昧:“七姐喜欢读书哩。”容七娘嗔道:“你又胡说来。”容八娘笑对瑶芳道:“阿贺知不知,七姐喜欢绿汀书坊的书呢。”
  瑶芳奇道:“七娘是如何读到的?”
  原 来,赵琪与丽芳到京,行李里带了许多书,亦有话本。容家待赵琪不错,连容二老爷也从他那里拿几本话本来看,内里也夹了瑶芳写的话本子。容七往她父亲书房里 寻书,不免看了一些。容二老爷倒开明,只消不是黄书,也不禁女儿们看,用他的话说便是:“女儿家也要知晓些世情,不要以为世事皆像家里一样。不要走上歪道 就好。读什么不要紧,学到了什么才是要紧的。”
  瑶芳笑道:“我那里还有一些。”又存了点重开书坊的心思,京城米贵,当开源。只是不知京城的风向如何,还须慎重。
  有了这么个题目,小姑娘们便有谈资,越说越投机,你喜欢逍遥生家的崔生,我却偏喜欢元娘。等开宴之后,犹三句话不离话本,容八还叹息:“恨不能捉了人来当面写。”容七娘道:“你又发痴了,写书的是湘州人,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瑶 芳蓦地想起了当初丽芳未嫁,与彭家姐妹也是这般兴致盎然的,当时自己不耐烦,胡乱写了话本来逗她们玩,如今斯人已逝。容八娘见面有惨色,问道:“怎么 了?”贺家可以说是度过了最难的时候,日后前程看得见的好。瑶芳道:“想起当初在湘州,也有几个好友,也喜欢看我家话本。”
  容八娘小心地问:“她们怎么了?”
  瑶 芳道:“是宁乡知县彭家的女儿,我从湘州水路逃出来,渡头上遇到她家逃出来的丫头,说……母女一个,都被知县推到井里坑杀了。我当时急着报信,也没能看她 们一眼。”容八娘气愤地道:“这样的禽兽,也配为人夫、为人父么?死在逆贼手里算他运气好,纵活了下来,也要遭报应的!”
  容七娘 自悔失言,见瑶芳低落,忙说:“幸尔府上全家都好。”瑶芳微笑道:“是呢,真是不容易,一路上吓个半死。可怜彭家大娘子,已经订了亲了,就是与我们同行的 姜二郎的哥哥。她的喜酒,我是吃不上了。”心想,今日事,必能传到容家长者耳朵里,纵彭知县有一二出彩的表现,也要掐了他的前程!
  这 话题十分沉重,拿到这里来说,并不很相宜,瑶芳也是点到即止。很快转过了话题,说起对父母入京的期待,又说很感谢容家的关照一类。容七很后悔自己多嘴说到 了湘州写书人,见瑶芳也有悔意,估计是痛失好友,情绪激动,不小心说了出来,也不怪她。顺着她的意思,也将话题带来,说:“听说,圣上命人将湘州姜千户的 次子养在宫里了。”
  瑶芳道:“本来我哥哥还说,他父母兄长都没来,要不要与我们就近住了。没想到圣上仁慈,将他收留在宫里了。”
  几人又说了一回姜长焕,容七娘道:“养在娘娘跟前就好了,娘娘人极好,又极有见识,得娘娘教导,能受益终身的。”
  瑶芳笑着点头:“那是!”语气里满是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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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容七娘和瑶芳评定为能够“受益终身”的姜长焕,正被叶皇后从智商、情商上进行碾压重塑,果然是能终身受益的。
  皇 帝不大喜欢皇后,却是元配的结发夫妻。他宠爱吴贵妃,也极爱次子,心里却有一个隐讳的渴望:若能有个元后嫡子,那就完美了。再喜欢吴贵妃,他也得承认,吴 贵妃的脑子,那是真的不好使。皇后这样的母亲,是能教出个好儿子来的。至于吴贵妃、王才人、张丽嫔之流,放到母亲的位置上,皇帝也得承认,都不如叶皇后。
  当然,皇帝是不会亲口承认这个的,也许他自己都不曾发现自己还有这种矛盾的心理。潜意识里,却把姜长焕这么个半大小子扔到皇后面前,未尝没有一点“你抚养一个男孩子几天,是不是很快也能生个儿子出来了?”又或是“看看你到底会不会教孩子”的考验。
  叶皇后也挺喜欢姜长焕的:这孩子傻乎乎的,多有意思啊。
  姜 长焕不笨,只是那点子心眼儿在叶皇后面前就跟玩儿似的。叶皇后也挺喜欢调教他的,还有点感叹:孩子是个好孩子,就是爹娘没教好。看得出来,姜长焕的父母 很疼爱他,也教过他要上进、不要做违法悖德的事情,但也仅仅是“教过”而已,能不能将这些道理让儿子领悟,那就超出他们的能力了。正常情况下,这样教出来 的孩子不会出大问题,可一旦遇到刺激,那结果就让人笑不出来了。
  叶皇后先不教姜长焕旁的,将他的功课一分为二,一是经史,这是必 须学的;二是典章制度,这个,也是必须学的。至于姜长焕也很在意的习武,叶皇后也不拦他,只说:“这个我却教不了你了,然而万法一理,你要习武,也须得扎 牢根基才是。从今日起,不要耍拳了,我命人看侍卫里谁个武艺高,叫他来教你,从扎马学起。别想着糊弄过了考核的人,盖过了那些个养尊处优的,你就能应付得 了真正的难事了。”
  姜长焕:=囗=!
  叶皇后道:“你要是我的儿子,习武便不必这样用心,可你是得要考试才能有实职的,这些就很要紧。不能是花拳绣腿,必得有扎实功夫才行。万一有变,譬如湘州之事,点了你去上阵,这却不是糊弄得来的了。”
  姜长焕叹服。
  叶皇后微一笑,命人去取书来。姜长焕五经已粗读过,觉得自己学得还不错,贺成章和府学的教授们都挑不出毛病的,一看史书,却两眼发直——太!多!了!这得哪年月才读得完?!饶是姜长焕这数月来经历颇多,心志也算坚定,也傻眼了。
  叶 皇后道:“怕什么?!凡事总有个开头,看过婴儿么?生来只知道吃和哭,学会穿衣、说话、走路、行礼、认得九族五服的亲戚,种种事务,哪个又容易了?等他们 学会了这些,三、五、七年也下去了。读书也是一样的,何况你连字都识了,还怕读书么?又不是要你一天全看完。人呐,做一件事容易,难的是坚持,路遥知马 力,做什么事情又不是这样呢?”
  姜长焕面上一红,又受教。
  当人师傅的,不怕学生蠢,就怕学生不受教。见 姜长焕态度端正,叶皇后便也乐得教他。若是姜长焕不受教,叶皇后就只好将他当猪养,想玩什么给他玩,想吃什么给他吃,什么也不管,包管当个好人。受教呢, 那就能提点的都提点,看着有良心肯上进的孩子前程似锦,自己心里也舒坦不是?
  叶皇后又考他学问,发现五经确实已粗通,便是被皇帝说不如贺成章的书法,也颇为端正。令叶皇后惊讶的是,姜长焕对礼仪典章十分熟稔,不是倒背如流,却是将宫中、朝廷生存的重点全抓住了。
  叶皇后有些狐疑:这是他父母教的么?能将这些重点全抓住的人,难道没能耐教他如何做人?便问他:“这是谁教的?”
  姜长焕像只煮熟了的螃蟹,力图镇定地道:“是……来的路上,嗯,贺家兄妹……”
  叶 皇后仔细看了他一眼,姜长焕强行昂着头,一副英勇无畏的样子逗乐了叶皇后:“是贺小姑娘吧?”这就说得通了,同舟共济,心怜他年幼离了父母要到京城来,特 特教他些常识。但又不是与他相处太久,旁得自然也无从教起了。那样一个善解人意又漂亮的小姑娘,得傻小子们的爱慕,再正常不过了。
  叶皇后夸奖道:“她是个好姑娘。”
  姜长焕的眼睛里迸出两朵小火苗来。
  叶皇后见了,心说,你别想太多,我夸她,不代表她就看上你了。就你这么个二愣子,她怕看你跟看个小孩子似的,压根不会对你起那么样的心思。不要问我为什么,我就是知道。
  姜长焕犹豫了一下,小声夸了贺家兄妹:“他们一路上,很周到的。”
  叶皇后心头一动,想起一事来,向姜长焕求证:“你从湘州出来,就是与她一道的?就你们两个?带了几个奴仆?”姜长焕如实答了,想了一想,小声说:“船是她家准备的。”
  叶 皇后也小声说:“我不告诉旁人。那个,也不是什么知府巡堤的船,是也不是?官员勋贵,多有命家仆开商铺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你要知道,凡说谎,必有 痕迹,因为它不是真的,你早晚改了这个毛病吧。锦衣卫不是白吃干饭的。这件事情,我来收拾,以后不许这么着了!”
  姜长焕大惊:“娘娘!”
  叶 皇后道:“那个小姑娘,我很喜欢,我是帮他。你,再不许在圣上面前说谎了,听明白了没有?聪明人眼里,揉不得砂子!智者面前卖弄小聪明,是自寻死路,圣 上,还不傻。你带一曹忠?你们两个哪里个能安排一路食宿的人?曹忠一个,从湘州划到江西?累不死他!你的功课还是小姑娘教授的,各种迹象,她至少是与你商 量了行程安排,又或者,这些事情,都是她安排的。你的话,处处破绽,也就是圣上没想起来。也没问你这一路如何。往后圣上问起就说你运气太好!”遇到贺小姑 娘,这小子的运气也是很好很好的。
  姜长焕从智商上受到了打击,蔫蔫的。
  叶皇后又安抚他:“你还小,人也 不笨,就是没见过很多事情。所以要你读史,学着交际,从来人心最难测。你看这史书,看着多讨厌?却不知道以史为鉴,可知兴替。兴亡多少事,无不有迹可循。 前朝的事情,明明白白记下来了,后朝就有人能再犯。前面一道坑,前有走过去,掉进去,摔死了,别人把路趟出来了,你还闭着眼睛往坑里跳?读书,能救命 的。”
  姜长焕深吸一口气:“娘娘教我!”
  叶皇后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这才对么。”
  自此,姜长焕便在中宫住下,老老实实学习,也不往后宫里钻,也不往侍卫堆里胡闹,成绩突飞猛进。所关心者,一是往太后处请安,二是往皇帝那里打听湘州的消息。太后面前,他就浑一点,皇帝那里,他就乖一点,角色转换得浑然天成。
  ☆、第74章 女神的教导
  ????在容家说了自己想要说的话,并且很有把握能将意思传达给该听的人,瑶芳的心情慢慢好了起来。容七娘和容八娘似乎也察觉了自己的失言之处,双方都不再提及。怕再说诗文之类又勾起伤心事,索性说起南北之不同来。
  容七娘笑道:“两处气候不同的,衣饰难免有异。就像那一年,我们回老家,刚到的那会儿,也不觉得有异,过了两个月,才觉得照京城的习惯来,处处不得劲儿,免不得一一照着改了过来,果然舒服了很多。”
  容八娘便笑问:“那时候的事儿我都不大记得了,阿姐又比我大多少?都能记得?”
  容七娘笑道:“总比你大些,旁的事儿记不全,这些大概总是知道的。你没发觉么?南边房子的屋瓦与京城的都不一样呢。”
  瑶芳暗赞一声周全。明白她的意思,是说她身上这衣裳与京城流行的不一样,却又不明白点出,是顾忌到自己的心情,怕自己多想。委婉道来,是怕自己与京城时俗格格不入,被旁人指出来脸上不好看。也笑道:“是呢,阿姐也说来着,明儿就去裁新衣。”
  贺家也有宫里赐出来的料子,容家也不缺这些,先从赐的料子说起,次及其余。容七娘又说:“赐出来的也统共就那么多,还是搭些京城时新的花色好。”
  说这些话题十分安全,直到晚宴结束,小姑娘们都是开开心心的。
  从 容家一出来,贺家最重要的社交活动就结束了。瑶芳与小姑娘们一处,并不曾饮酒,脑子很是清楚。老安人却有些醉意了,丽芳奇异地是海量,喝了不少,却一点不 醉,照顾了祖母和妹妹上了轿,又问弟弟喝了多少酒,不要酒醉乘马。容夫人见她周到,笑道:“放心,给他备了马车了。”容二老爷原要留贺成章在家里歇一晚 的,贺成章辞以一家妇孺,须得看着。丽芳谢过了容夫人,又将赵琪也一并塞到了车里:“都少逞能!”引得容夫人一笑:“小娘子会疼人。”
  天色已晚,也不好多耽误,略说几句,便即辞去。坐在一乘小轿里,瑶芳摸着耳垂,慢慢想着事情——
  父 母还在远方,湘州之围虽缓解,楚地却是风起云涌,前世楚王狠闹了几年,直到自己入宫之后,才渐渐消停下来。纵然今生没有姜长炀帮忙,也没有那位谢美人撺 掇,楚王事败,流寇又起。以朝廷的动作,又要修路,又要集结兵力,贺敬文最好的结果是后年楚地安定之后被调进京面圣。父母处在困境之中,贺家顶好是闭门谢 客。
  最好能搬出赵家来,鸡爪胡同也不要回了,拢一下家里的钱财,打量着在京里再买个小宅子。京城物价又高,要想个生财的门路,才好养活这一大家子。还有贺成章继续读书的事儿,贺敬文品级不够,贺成章进不国子监做监生,姐夫自己还在准备最后的考试。京城好老师可难找……
  一 路摇晃到家,瑶芳没有酒,身上却染了些味道,换了身轻便衣裳,洗了脸,先去看老太太。罗老太太依旧有些兴奋:“容家果然是兴旺人家,几位阁老夫人也很有气 度。”瑶芳心说,她们那是因为最近局势紧,皇帝把齐阁老一脚开回老家种田去了,这才收敛了。阁老夫人里,很有几个厉害人物,能打得阁老往床底下钻、往宫里 躲。
  跟醉鬼是不能讲道理的,瑶芳顺着老太太的话说道:“是呢,要不怎么能相夫教子,襄助着丈夫做到阁老的呢?阿婆,不醉也喝些醒酒汤,不然明早要头疼了。”亲自接了碗来喂老太太。
  老 太太皱眉道:“味道不好。”还是给面子地喝下了。瑶芳直到看着她躺下了,又给她掖掖被子,才出来去看贺平章。这小子已经睡着了,小猪一样,打着欢快的小呼 噜,爪子里还抓着只小布老虎。瑶芳对管妈妈摆摆手:“你别起来,又惊醒了他。给他盖着肚子,别冷着了。”说完才退了出来。
  估摸着这会儿功夫,贺成章应该已经洗漱过了,喝过醒酒汤了,才又披了一件薄披风,去寻他说话。贺成章回来嫌头发上都是味儿,连头都洗了,正披着头发在灯下直着眼睛看帖子。赵家的帖子赵琪在看,给贺家的帖子,就贺成章在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