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投资方硬把孟子成塞进来，他就很不满意，好在孟子成演技虽然不咋地, 但毕竟有经验，让他一遍遍咔下去，总有那么一两遍表现得还算差强人意, 也就马马虎虎糊弄过去了，这次既然逮到机会换演员，那就一定要换个百分百合适的。
  要不然还不如不换。
  所以，如果叶飞澜表现不好, 唐观海绝不会念着他是投资人就有半点姑息，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踢他出局。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 叶飞澜的演技竟然好到这种地步，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就能把自己变成另外一个人。
  和他心里的那个陆阮清几乎一模一样。
  唐观海心里隐隐兴奋起来，他把本来准备好的试镜脚本一丢, 对叶飞澜说：“陆阮清最后站在城墙上的那场，试一下。”
  叶飞澜：“……”
  这几乎是整个剧本里最难的一场戏了。没有台词，没有动作提示，甚至在剧本里都没有明确分析他的心理状态, 只是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带过，再加上陆阮清是个极其内敛的人，几乎是喜怒不形于色，所以表演的难度就更大。
  不过……对于他来讲，并不算特别难。
  叶飞澜轻轻闭上眼睛，想象自己站在大火之后残破不堪的城墙之上，看着脚下的满目焦土余烬的帝都，和大火染成血色的天空。
  片刻后，他缓缓睁开眼睛，表情平静，目光中一片空茫。
  在这短暂又漫长的二十年里，支撑他咬牙走下去的，就是满门被灭的血海深仇，而现在，大仇已报，一切都结束了。
  他的心中像是突然撂下了千斤重担，陡然之间空了一大片，疲惫感从他骨髓中一点点蔓延到全身，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唇角浮上一丝疲惫的笑意，眼中却透出一丝淡淡的嘲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弹过琴、写过诗，也握过长枪利剑、杀过人的手，手掌和指腹上满是老茧，但手指依然保留着文人式的修长清瘦。夏侯赟曾经不止一次地开玩笑说他选错了路，这本应该是一双满腹经纶的书生的手。
  但这一双手，现在却沾满了血腥。
  他唇角的笑意一点点熄灭了，一丝痛苦从他瞳仁中划过，还未来得及让人捕捉到就已经消弭了踪迹，化作波澜不惊的漠然。他仰头看着天空，一行大雁悲鸣着划过天际，他微微闭了下眼睛。
  一切都要结束了。
  一切权谋、罪恶、血腥都将随着这场大火被彻底埋葬，而夏侯赟一定会将匈奴铁骑赶出中原，在废墟之上重建一个新的世界。
  一个没有冤狱、贪腐和暴力的世界，一个百姓安居乐业的世界，一个……老有所依、幼有所长，鳏寡孤独者皆有所养的世界。
  他极其缓慢地笑了起来。
  那是一个有些释然的笑意，先是从嘴角扬起，紧接着蔓延到眼角眉梢，最后点燃了他的一双静如死水的眸子。
  生平第一次，他的笑意到达了眼底。
  因为背负着血海深仇，而总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冷漠的俊秀容颜，一下子被这微笑点燃了，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他向前一步，身体像轻盈的燕子一样，从女墙上越过，闭上眼睛，扑向大火之后满目焦土的苍茫大地……
  “好！”唐观海猛地一击掌，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太好了！”
  怪不得连徐江陵那种极其挑剔的老头子都夸他演技好，他这次可算是淘到宝了。
  叶飞澜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睁开眼睛，但整个人都还处在那种死寂之后的空茫里，一时之间回不过神来。
  “小王，你带飞澜去找服装师，试下服装造型，不合适的尽快调整，”唐观海说，“再拍两张定妆照做宣传用。飞澜，你稍微准备一下，后天开始拍你的戏份，从后期开始，前期的戏份过一段时间再补。”
  叶飞澜轻轻点了下头，一句话都没说，跟着小王走了。
  旁边一个摄像说：“挺狂啊，连句话都不说就走了。”
  “你懂什么？”唐观海瞪了他一眼，“他那是还没出戏。”
  唐观海在心里叹了口气，之前还以为他是难得的有天分有灵气的演员，但是真正有天分的演员，入戏出戏都很容易，现在看来，这个叶飞澜不是有天分，而是狠得下心去逼自己，在某一段时间里把自己彻彻底底变成另外一个人。
  上一次他看到用这种体验式演戏方式演得出神入化的演员，还是在二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小执行导演，跟组拍了一部心理悬疑剧，那个演员演了一个有严重抑郁症的心理医生。剧拍完没多久，他就自杀了，当时这条新闻轰动了整个娱乐圈。
  唐观海微微摇了摇头，找个机会提醒他一下，演戏这回事，愿意努力是好的，但还是不要太拼命了。
  叶飞澜确实一下子出不了戏。
  某次演这种情绪大起大落的戏，都是演完之后很久，才能从那种情绪里脱离出来，因此他一路走过长廊和石板桥，都快都到服装间门口了，都没有完全出戏。
  卫愉早在唐观海来的时候就过来了，抱着一个装满了日常用品的大包，小跑着追上了叶飞澜，看见他的神色愣了一下：“叶哥，你没事吧？哪儿不舒服吗？”
  叶飞澜回头看了他一眼，目光淡淡的，却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压迫感，连卫愉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都禁不住心中一凛：“叶、叶哥？”
  “没事，”经过她这一打岔，叶飞澜倒是彻底缓过来了，他伸手压了下眉心，“就是一下子没法出戏而已。吓到你了？”
  “……”卫愉笑着摆摆手，“像我这种从小被吓大的人，想吓到我还是很难的。”话是这么说，她的心底却浮上了一丝忧虑。
  她也算跟了叶飞澜一部戏了，之前虽然不很明显，但也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用的是体验式的演戏方法，但没有这次感受这么明显。这还只是演了一个和他有一定反差的反派BOSS，就半天出不了戏，要是演一个变态杀人狂呢？一个抑郁症患者呢？一个同性恋……难道叶飞澜是因为演了耽美剧，才变成同性恋的？
  卫愉忍不住看了叶飞澜的背影一眼。
  “放心，”叶飞澜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我以前还演过人格分裂呢，现在不还好好儿的？小丫头片子瞎瘠薄担心什么？”
  卫愉禁不住更担心了。
  怪不得眼前这个叶飞澜，和她在之前印象里那个叶飞澜，完全就是两个人，原来他演过人格分裂。
  以后接剧本的时候一定要替他好好把关，否则万一他一不小心变成一个变态杀人狂……卫愉被自己的脑补吓得打了个寒颤。
  “想什么呢？”叶飞澜伸手在他脑门上虚虚敲了一下，“跟你说话呢。”
  “哦，”卫愉猛然回神，“什么事？”
  “把东西给我，”叶飞澜说，“放你几天假，随便逛逛，顺便打听打听，看看最近横店有什么消息和八卦。”
  这是让她去摸孟子成那边的动向了。
  卫愉心领神会，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笑着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