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投珠_分卷阅读_60
  他没资格管别人,可他对恩师养父,必须问心无愧。
  就这空当,丁汉白从书房出来了。纪慎语过去,对父亲的问心无愧变成对兄长的于心有愧,望着对方,一时讲不出话。
  丁汉白说:“玉薰炉周末修好,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整天惦记。”
  纪慎语“嗯”一声,嘴唇微张,怔愣片刻又合上。“师哥,”仍没忍住,从他遇见丁汉白,忍耐力总在变差,“你说的那个人,手艺真的很好吗?”
  丁汉白觑纪慎语,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夸奖又惹这醋坛子胡言乱语。“雕刻手艺很好,但又不止雕刻手艺好。”他说,“玉薰炉碎了,他能修,明白了么?”
  纪慎语点点头,心中隐秘的自豪感升腾发酵,望着丁汉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汉白奇怪得很:“昨天还恨得一蹿一蹿,怎么现在不嫉妒了?”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纪慎语持续走近,直至丁汉白身前,他不回应,盯着对方细看。丁汉白见到玉童子时是何种表情?丁汉白收到合璧连环时是如何欣喜?丁汉白殷勤求师父帮忙时又是怎样的别扭?
  他想这些,想透过此时平静无波的丁汉白窥探一二,却不知自己那专注样子搅得丁汉白心跳紊乱。“你盯着我干吗?”丁汉白问,强稳着气息。
  纪慎语也问:“师哥,我在书上见合璧连环,但不明白是怎么套在一起的,你懂吗?”
  丁汉白带他去卧室,一个西式的盒子打开,里面躺着对碧玉连环。并坐在床边,丁汉白轻拿轻放地展示,给他详细地讲物件儿本身,而来历则一带而过。
  纪慎语内心旋起隐秘的快感,这连环出自他手,被丁汉白宝贝着,而丁汉白为了照顾他的情绪,故意将宝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东西,仍旧盯人,盯也不够,问:“师哥,玫瑰印章和合璧连环,你更喜欢哪一个?”
  丁汉白愣住,试图以凶蒙混:“你管我喜欢哪一个。”
  纪慎语说:“更喜欢这个吧,如果更喜欢印章,就会直接回答了。”
  丁汉白语塞,啪嗒盖上盒子,像被拆穿后恼羞成怒,也像话不投机半句多。“回你屋睡觉。”下逐客令,丁点情面都不留。
  纪慎语不动:“喜欢哪个是你的权利,我没有别的意思,也许以后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变了。”
  丁汉白实在费解,弄不明白这人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可这好生说话的乖巧模样正戳他神经,舍不得再撵,凶也端不起气势,就这样挨着静坐。
  两臂相触的一片暖热了,惹人眷恋。
  纪慎语明着的一面被嫌弃,暗着的一面被欣赏,左右都很满意。然而这十分短暂,他作为“那个人”将拒绝丁汉白的往来请求,以后也会渐渐失去丁汉白的惦念。
  而丁汉白倒腾古玩的事儿没对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计丁汉白以后的重心。
  夜里,纪慎语只睡了半宿,随后起床修补玉薰炉。万籁俱寂,一屋灯火与他作伴,他应该觉得疲乏,应该觉得倒霉生气,可小心忙活着,竟觉得开心。
  兜转一遭,多有趣儿。
  周六一到,纪慎语谎称约了同学,早早去梁鹤乘那儿。里间,他将修好的玉薰炉取出,这几天多雨,所以阴干有些不足。
  “师父,我没有滑石粉了,你帮我兑一点。”纪慎语挽袖子,最后检查,“碎渣补不上,碾成粉末融树脂涂了,没涂完发现从扬州带来的材料不够。”
  梁鹤乘动作娴熟:“你瞒着你师哥,等会儿他过来可别碰上。”
  纪慎语说:“还早,他周末起得晚。”
  丁汉白往常周末起得晚,偏偏今天没赖床,除却为玉薰炉,他还怀着捉人的心思。玉童子加上合璧连环,再加上这回,三番五次,他一定要见见对方。
  收拾妥当,开车先去世贸百货,初次见面不能空着手,得备份像样的礼物。而且这礼物只能买些俗的,古董贵重,人家反而不好收下。
  丁汉白忽生疑惑,十七岁的男孩子喜欢什么?
  他后悔没问问纪珍珠,哎?出门前貌似没见纪珍珠,干吗去了?丁汉白明明要给旁人挑见面礼,却想着纪慎语逛了一路,最后买下一件冬天穿的棉衣。
  北方冷,小南蛮子受不了。
  丁汉白交了钱回神,他考虑这个干什么,“那个人”又不是扬州来的,没准儿就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再看尺寸,大小肥瘦全依照纪慎语的身材,根本没考虑“那个人”穿是否合适。
  他只好重新买点别的,花钱如流水,却敷衍许多。
  丁汉白到淼安巷子外熄火停车,看看表,等一刻钟后的准点上门拜访。
  十分钟过去,指尖拨动活环,叮铃一声脆响,纪慎语舒口气,对着恢复完好的玉薰炉爱不释手。梁鹤乘凑来,称赞道:“瞧不出毛病,丁点都瞧不出来,这就叫以次乱正。”
  纪慎语将旧衣塞回书包,要重新找点旧报包裹。吱呀推开门,他去邻居家借点废纸,遥遥晃见巷口的汽车,步子急忙刹停。
  是丁汉白的车……
  纪慎语掉头返回,冲进屋拽上书包就跑。“师父,我师哥已经到了!”他顾不上解释,生怕与之碰头,“我先溜了,你帮我回绝他,就说以后做东西也不要再找我。”
  他说着往外跑,门启一条缝儿,确认无人才从缝儿中钻出,挂住什么,只得使着蛮力向外冲。张望一眼,丁汉白正下车,他立即朝反方向奔跑,到巷子尽头再绕出去。
  丁汉白拎着满手见面礼,殊不知想见的人已经溜之大吉。他走近开腔:“梁师父,我是丁汉白,进去了啊。”
  梁鹤乘引他进屋,进里间,满屋器玩撩人。丁汉白想起张斯年那一屋,真真假假充满蛊惑,这一屋更有意思。可他顾不上看,问:“梁师父,你徒弟没在?”
  梁鹤乘说:“真不巧,他前脚刚走。”
  丁汉白急道:“您没说我想见见他?那我什么时候再约个时间?”
  梁鹤乘转达:“他对你提的合作没兴趣,而且他是个怕生的孩子,不愿意有过多接触。”
  这说辞谈不上委婉,丁汉白彻底遭拒。他只好按下不表,转去看玉薰炉。“这……”他讶异非常,玉薰炉碎裂痕迹难寻,仿佛不曾摔过。
  丁汉白士气重燃:“梁师父,你那高徒我迟早要见,见不到我就堵,堵不到我就捉。我这人不是君子,什么损招儿都干得出,大放厥词也是常有的事儿。今天错过,下一回、下下回,我包下追凤楼请你们师徒吃饭。”
  梁鹤乘惊骇不已,没想到丁汉白这样不加掩饰。丁汉白倒是利落,宣告完收拾玉薰炉就走,步出小院,草草环顾,房檐破损窗户积灰,就那几盆植物生得鲜亮。
  可为什么,那植物越看越眼熟?
  丁汉白不好多待,迈过门槛转身道别。门徐徐关上,他敛目垂眸,定住、愣住、恍惚不解地俯下身去,从犄角旮旯捡起一条琥珀坠子。
  ——为什么选这个送我?
  因为颜色和纪慎语的眼睛很像,所以他送对方这个。
  每颗琥珀都是独一无二的,丁汉白攥紧,立在门外心跳加剧。为什么纪慎语挂在包上的坠子会掉在这儿?纪慎语来做什么?纪慎语认识梁鹤乘?!
  丁汉白破门而入,不顾及长幼礼数,死盯梁鹤乘的双手。他说:“梁师父,你指头上厚厚的一层不像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