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7)
  临进庙前宁小北看了一眼竖在庙门口的碑文,这间不大的庙宇似乎还是间古刹。
  三个孩子在空荡荡的寺院前殿绕了几圈,常乐蕴觉得没有意思,就去客堂找正在捐香火钱的王伊红去了。范侠这个皮猴一时没有安静的,也不知道窜到哪里去了。
  跨进大雄宝殿,寺庙特有的檀香香味夹杂着香烛味和老木头的味道,让人有些昏昏沉沉。虽然大殿里没有和尚,不过还是照常供奉着香火,每隔三五步都有从梁上悬下的盘状塔香。
  偏殿里传来和尚诵经的声音,嗡嗡嗡得像是一百只蚊子和苍蝇一起合唱,听得人越发头疼。淡色的烟袅袅地盘绕在厅堂内,经年累月地把天花板都熏成了黑黄色。
  宁小北高高地仰着脑袋,数起排列在两旁的十八罗汉像来。
  这些金身塑造的尊者们有的端坐凝神,若有所思;有的扬手欢庆,如登极乐;有的怒目圆睁,手持钵盂;有的一脸谑笑,弯腰驼背。虽只有十八尊,却似囊括了事件百般姿态,倒是让宁小北一时看入神了。
  他一尊尊地看过去,只顾眼前,不顾脑后,一不小心撞到了别人。宁小北急忙转头道歉,却发现身后站着的不是游客,而是一个穿着深褐色僧服的大和尚。
  那和尚长相瞿瘦,有些个仙风道骨的味道,一双眼睛亮的吓人。他见到宁小北似乎也吓了一跳,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后,问他是从哪里来的。
  我是从上海来的呀。
  宁小北理所当然地答道。
  他见那和尚拧着眉头一脸疑惑的表情,只好再解释了一下,说自己是从市区来的。
  和尚摇了摇头,居然连话也不接,就这么径直走出去了。
  宁小北心想这人怎么那么不懂礼貌,看来这庙也不是个正宗庙宇,就是个观光景点罢了。
  谁知道那和尚走到门口,突然转身,指着屋梁上悬挂着的一盏大海灯问道,你看这是什么?
  宁小北看了一眼,不解地答道,海灯啊。
  虽然他没怎么进过菩萨庙,不了解寺庙的陈设。不过在书里还是看过的,知道一句莫道此生沉黑海,性中自有大光明,说的就是佛前海灯,长明不衰,点亮心性,永葆安宁。
  和尚笑了笑,再不说话,转身消失在木扉后。
  宁小北觉得他实在是故弄玄虚,轻轻冷哼一声。
  接着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搭住,转头一看,是范侠。
  你什么时候出现的,吓我一跳。
  宁小北倒退半步。
  结果范侠比他还要吃惊,我一直在你后面啊,我还和你说话呢。
  瞎说。
  宁小北指着雕花大门,我在和大和尚说话呢。我们快去跟我爸,还有王阿姨说,这家寺庙不正宗的,让他们别去请什么平安信物了,都是小商品批发市场批发过来的。
  老大你中暑了吧。
  范侠一脸惊恐,哪里来的什么和尚?再说佛珠我不是刚才已经挂在你手里了么。我舅舅说了,这是他们的主持师父开过光的,灵的不得了说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前,有些小开心地说道,这是我的。我舅舅说男戴观音女戴佛,所以给我请了尊观音娘娘。
  宁小北定睛一看,一尊小小的白玉观音玉牌用红线穿着,挂在范侠的脖子上。玉牌洁白莹润,雕工也很是不错,想来应该价格不菲。
  范侠哪有什么宗教概念,他对观音菩萨的所有认识都来自于电视剧《西游记》。观音大士既然连神通广大的孙悟空也能降伏,自然法力无边,从战斗力这个角度看应该很牛吧,他就佩服能打的。
  宁小北低下头,发现自己的右手手腕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多了一串檀香木的佛珠。颗颗珠子都有拇指大小,只是没有被人盘过,过于簇新的颜色不是很沉重,带着淡淡的香气。这两个应该就是赵叔叔和老爸分别给他们求得护身信物了。
  不可能我刚才还和他说话呢。
  宁小北抬头,指着海灯的方向,想说那人还问我这是什么。不过下一秒就彻底呆住了。
  这不是寺庙的油灯,而是一盏电灯。正确地说,是一盏LED吸顶灯,正散发着惨白惨白的光线。
  再用力地嗅了嗅,一股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充满了鼻腔,哪里还有什么檀香味。
  一阵山摇地动,宁小北倒退两步,惊恐地看到地上的青石砖一块块地龟裂开来,四面的神像不住地摇动。那些罗汉,那些观音,释迦尊者,漫天神佛身上的金箔也如同下雨一般噼里啪啦往下掉落。
  他以为是地震,下意识地想要去抓范侠的手,却什么都没有捞到。再定睛一看,自己竟是满手的鲜血。
  不止是双手,视线里也是一片血红,鲜血蜿蜒地从他的额头流淌下来,遮住了睫毛。
  尖叫声,救护车的鸣笛声,医院急诊室里各种仪器发出的声响代替了梵音震震充入耳膜,宁小北抬头,茫然地看着周围。
  什么古镇,什么寺庙,都不见了。
  自己正站在一间医院的抢救室门外。
  他转过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浑身带血的人被护士推进了手术间。
  梦境的世界,崩塌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会接上回酒吧事件哦~~小北的脑袋疼不是因为感冒了,是因为在酒吧里受伤了,太疼了所以连梦里都感受到了。
  第57章 双双受伤 一更
  宁小北坐在抢救室外的长椅上, 摸着地摸着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脑袋,脑中闪过四个字梦幻泡影。
  有关这个现实世界里的最后一幕,他只记得和常乐蕴告别后自己最后和范侠一起去了酒吧。
  至于之后他怎么受的伤, 又是怎么到的医院,竟是没有半点印象。
  他想着, 可能他的意识当时在两个平行世界的交界处,两边的拉力不断的撕扯,导致他的记忆失去了一大块。
  警官,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不知道是喝多断片了, 还是被砸伤的缘故。
  宁小北指了指自己被打得开花的脑袋瓜子。
  难怪梦里那么疼, 被人用玻璃瓶前后敲了两次,骨头都差点露出来了,能不疼么。
  眼前和他说话的这个警察倒是认识的。和范侠重逢的第一天, 那位和范侠一块出警的就是他, 好像是姓陈。
  陈警官,范侠他没事吧?
  刚才他眼睁睁地看着带着氧气中的范侠被推进了手术室,整个人被盖在蓝色的床单下, 红色的血不断从床单下面反湮出来, 非常不妙的样子。
  他被人捅了两刀,伤口的位置有点危险, 还引发了大出血。哎
  陈警官长叹一声, 把写了笔录的小本子塞进警用马甲的衣兜里。
  那两个是通缉犯,之前一直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居然会流窜到酒吧街去了。
  通缉犯
  宁小北还想要再问, 下一秒却觉得天旋地转,脑袋仿佛裂开似得, 不得不坐回了长椅上。
  哎, 病人, 你怎么瞎跑呢?才缝了针就那么精神么。警察先生,请等病人情况稳定些再问话好么?
  一个护士推着部轮椅过来,把宁小北扶了上去,和警察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客气。
  陈警官见问不出什么有用的内容,也就告辞了。
  护士,我好了,我没事的。你帮我去看看手术室里面怎么样了吧。
  宁小北焦急地说道。
  你哪儿好了?刚才只是缝了针,简单包扎了一下。你还要去做CT和核磁共振。一会儿还要给你开验伤单呢。
  护士麻利地推着轮椅往检查室那边走去,一边走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个东西,放进宁小北的掌心里。
  喏,在刚才剪开那个病人衣服的时候掉下来的。可惜已经碎掉了。你是他的朋友,就交给你吧。
  小护士边说着边低头,偷偷打量宁小北的侧脸,
  虽然被绷带包的严严实实的,不过还是能看出来是个难得的美男子。可能因为失血的缘故,这个病人的脸色苍白到几近惨白,在走廊灯光的照射下,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射下一片阴影,显得脆弱又无助。
  本来今天夜班那么忙,护士小姐是想要骂人的,不过有帅哥看的话,心情似乎稍微好点了。
  宁小北握着已经摔成两瓣的白玉观音,掌心微微发抖。
  他用左手的手指擦拭掉观音面颊上染上的血迹,右手卷起自己左手胳膊的袖口。
  一串檀木佛珠出现在他的手腕处。
  深褐色的佛珠带着一股润泽的光芒,是在常年的把玩下才会形成的包浆。就连串珠的皮筋都因为年久有些松动,绝对是带了多年,已经几乎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所以他从刚到到现在都没有察觉手腕上多了这样一个东西。
  又是一个被平行世界影响到的产物。不,是两个。
  做完检查后,护士推着宁小北到观察病房休息。
  他几次询问护士小姐,那被袭击的警官怎么了,护士小姐只推说还在抢救中,他们也不能随便进去。
  宁小北半躺在病床上,看着走廊外来来回回奔忙的人,才知道原来夜里的急诊室那么多姿多彩。
  短短半小时内,他见到有小夫妻打架打破头的,吃了鱼喉咙被鱼刺卡住的,喝得不知天南地北在急诊室里打醉拳的,更有快要临盆的产妇被全家人送到医院来,丈夫抱着预产包自己哭得稀里哗啦的场面。
  一个小小急诊室里集结了人生万象。
  宁小北实在是惦记范侠,双脚又软绵绵的走不动路,刚才的轮椅已经被护士又推走了,现在他身边连个代步的工具都没有。
  他挣扎了两下,拼了全身力气从病床上走下来。打开房门,两只胳膊扶着走廊上的木制扶手一点点地往抢救室的方向移动。
  刚巧刚才送来了一个动脉瘤破裂的老太太,生命危在旦夕,急症室的医生和护士都赶去抢救了,没人注意到他。
  好不容易把自己挪到抢救室门口,宁小北半个身子都已经被汗湿了,脑袋上的绷带也微微渗出了血色。他却浑然不觉,心中只是惦记着范侠的生死。
  刚才陈警官说了,根据现场调阅的监控录像,范侠是为了救他才受的伤。不然以他的能力,别说两个,再加一倍都能轻松应付。
  若是范侠有个三长两短宁小北用双手捂住面颊,他简直不敢想象如何再去面对没有范侠的世界。
  况且他心中有个预感,若是范侠在这个现实世界里真的没了性命,那个梦境世界也就恐怕就此崩塌。什么改变一切,什么救回老爸都会随之湮灭,成为空谈。
  他抬头看着抢救室上的屏幕,依然显示的是手术中三个红字。瘫坐在长椅上,大口地喘气,只觉得那三个字刺目极了,简直字字带血。
  就在此时,显示灯熄灭,随着哗啦啦的声响,范侠被人从里头推了出来。
  宁小北想要起身,两条腿却好似踩在小舢板上起起伏伏。两只眼睛就跟过电影似的,一会儿漆黑,一会儿五彩,再后来是片片电视雪花,最后双脚一软,跌回原处。
  哎,帅哥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啊呀,怎么又渗血了。
  发现观察室里少了个人,护士一路寻过来,结果又在这里找到了他。
  我一会儿就回去,麻烦你帮我看看他怎么样了。
  宁小北冲着护士摆手。不过小护士这次坚决得很,非要让他现在就回病床躺着不可。
  说话间,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女人闯了过来。一见到病床上的范侠,她就哭着扑了上去,嘴里乌拉乌拉地不知道喊着什么,竟像是外语。
  女人生的倒是很漂亮,皮肤白皙,乌亮的头发披在肩膀上,一抖一抖的。
  她哭得如此伤心,简直把心都要掏出来似得。大颗大颗的泪水真的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在手背上,宁小北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句话不似夸张的比拟,而是写实。
  他还说没有女朋友又把常乐蕴拉来做烟雾弹。
  宁小北低声道。
  原来女朋友那么漂亮,感情还那么地好。
  宁小北知道自己不应该在这时候想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的,却又偏偏忍不住地乱想。
  站在范侠一旁的护士问她是不是患者家属,女孩子点了点头。
  宁小北的心登地一下坠了下去。
  接着医生告诉女子范侠被锐器刺中胸腔,好在十分幸运,避开了心脏要害。手术还算顺利,但是他失血过多,需要进入ICU进一步观察治疗,最终的情况要等他醒来后才能做判断。
  听到这里,女孩子和宁小北不约而同地都舒了口气。
  却又更加局促起来。
  她终于注意到了这里还站着一个人,好奇地向他投来询问的目光,波光粼粼的大眼睛旁依然挂着泪珠。
  宁小报莫名地有些气愤,又有些怯意。
  他感觉自己像个小丑,巴巴地过来守着,结果人家正牌家属来了。
  所以当那个来追他的护士过来搀扶他的手背,他也不再反抗,乖乖地跟着她回病房去。
  等等
  那女孩子突然在宁小北身后叫道,侬阿是小北阿哥?
  她说上海话的语调有些滑稽,搀着宁小北的护士不由得笑出声来。
  宁小北缓缓地转过头,这才醒悟这姑娘刚才说的压根不是外语,而是崇明岛上的土话。
  啊呀,真滴是小北阿哥呀。
  女子一笑,眼角那颗挂着的泪珠也跟着刷拉一下落了下来。
  侬是女侠?
  宁小北不确定问道。
  范侠的小妹妹,范女侠?
  呼啦一下,本来坠到地上的心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噼里啪啦地跳动起来。
  小北阿哥侬也受伤了真是作孽。伤口要紧么?
  还在等验伤结果。
  观察病房内,范侠妹妹坐在宁小北的对面,一脸焦急地看着他。
  大阿哥的同事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吓得魂都没有了。又不敢告诉爸妈知道,就让我老公快点开车到市区来了。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刚才我去问过医生了,现在还不能进去探望,要等明天。要是今天晚上的危险期度过了,明天我就能进去看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