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鸥不下_分卷阅读_110
  第45章你怎么有他照片?
  清湾的夏季闷热潮湿,雨水总是很多。我抖落雨伞上的水珠,将其收起,法院门口有专门存伞的地方,这样便可在糟糕的天气不弄脏大理石地面。
  我进入法庭时,沈小石已经到了,而另一边的被害人家属席也坐着不少人,有老有少,面色不善。
  “盛律师说,我弟弟会作为控方证人出庭作证。”我刚一坐下,就听沈小石道。
  我记得他弟弟还未成年,读的是寄宿制学校,案发时……并不在家。
  “发生这种事,他应该也很难过。”
  沈小石注视着空无一人的证人席,抿唇点了点头。
  “我还没单独见过他,出事后,他爷爷奶奶就把他从学校接走了。我几次想见,都被他爸那边的亲戚拒绝。”沈小石目光移到另一边,自坐在第一排的几个中年男人身上扫过,阴鸷道,“他们要我给一百万赔偿金,补偿他们家的损失,不然就不出谅解书,让我妈到死都出不来。”说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骤然紧握成拳。
  我看出他情绪不佳,有些担心。
  谅解书相当于一个赔偿协议,有了这份东西,法官酌定量刑上便会相对从轻。
  当年我也有这东西。我妈不知道给了多少钱求得齐阳父母出的谅解书,这才让本该判处十年以上刑期的我,最后只坐了十年牢。
  庭上并无详细解读这份东西,只是作为一项材料提交给了法官。之后我有试着问过我妈到底给了齐家多少钱,她一开始怎么也不肯说,只是让我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后来被逼急了,说是给了五十万。
  五十万,一般家庭怕是都难以一下拿出这么多,更何况我家这样的家境。我问她哪里来的这些钱,她言语闪烁,说自己本就有些积蓄,加上将房子卖了,便最终凑齐了这五十万。
  我听她说将房子卖了,心里实在不是滋味。房子虽破旧,但也拥有我们一家那么多年的回忆,每一个角落,每一处斑驳,都承载着我们四人的辛酸苦痛,甜蜜快乐。
  无论家人如何,只要房子还在,就好像家也还在。
  然而如今房子没了,房子里曾经住着的男主人过世,大儿子长大离家,小儿子身陷囹圄……我突然便觉得,这个家好像真的要散了。
  我妈看出我难过,还宽慰我说原来房子采光不好,她一个人住也太大了,早就想换个楼层低点,面积小点的房子。
  其实我知道这不是全部,我出事后,邻里间必定闲话众多。她一向要面子,怎么能忍受他人闲言碎语?搬离老房子,怕也是为躲那些指指点点。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她握着电话,将手掌按在面前的透明挡板上,眼眶微红,“这是……欠你的,怎么还都不过分。”
  这句话的主语淹没在她的唇齿间,有些模糊不清。都说孩子是父母的债,我下意识便认为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心里更是不好受。
  “不,你们不欠我的,是我亏欠你们太多。”我紧紧握着话筒,心中全是失落沮丧。
  从出生起,我便不停索取,从未尽孝。是我亏欠他们太多,一切都是我的错。
  我既辜负了他们的期望,也完成不了他们的心愿,这一辈子都割舍不了他们最想让我割舍的东西。
  今生我与他们缘分太浅,一切恩怨,只得来世做牛做马偿还。
  不算漫长的等待后,庭审开始,负责此次案件的检察官是名中年男性,中规中矩地做了开庭陈述。
  “本案的被告姚婧女士,6月17号晚用一把藏于家中的斧子残忍杀害了自己相濡以沫十六年的丈夫唐志鹏。此后她主动投案,交代了犯罪过程,表示全因家庭琐事而起,一时冲动铸下大错。犯罪事实清楚明晰,证词完整。姚婧女士杀了人,她该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我以一个公诉人的身份希望陪审团能以故意杀人判定她有罪。她也确实有罪。”
  沈小石的母亲坐于被告席,穿着一件代表羁押状态的橘色马甲,发丝凌乱,神情萎靡,瞧着对一切外物刺激都十分迟钝的模样。
  “姚婧女士并没有故意杀人,她只是合理的正当防卫。这是一场悲剧,谁也不想发生的意外,但主要责任并不在我的委托人。姚婧女士长期遭受唐志鹏的虐待折磨,家暴历史长达十六年,没有什么相濡以沫,只有相濡以血。这场婚姻里,浸满了姚婧女士的血。”盛珉鸥站起身,语气节奏都掌握得恰到好处,仿佛在进行一场准备已久的演讲,“十六年来她一次次忍受唐志鹏对自己的拳打脚踢,毫不反抗,直到这一次……”
  “那是她的家,一把斧子出现在家里又有什么奇怪?检察官或许在家不怎么料理家务,所以不知道斧子也是处理食材的必备工具之一。姚婧女士负责家庭日常三餐,厨房里有把斧子怎么能叫做‘藏’?”
  检察官板着脸,推了推眼镜,脸色有些不好。
  “我与我的委托人姚婧女士并不接受故意杀人的指控,希望陪审团的各位能将唐志鹏长期家暴,并且案发时处于醉酒状态等一系列因素考虑进本案。这是本能下的正当防卫,他对她造成了严重的身心伤害,如果不反击,她就会失去生命。我相信,任何正常人都会为了保护自己不惜一切。”
  “你放屁!”
  盛珉鸥话音未落,旁听席突然传出一声响亮的咒骂。
  “是唐志鹏的弟弟。”沈小石在我耳边小声道。
  唐志鹏的家人听了盛珉鸥的话都十分的愤懑,在旁听席骚动起来,完全不顾法庭秩序,甚至有的站起来往场内投掷杂物。
  盛珉鸥被一团纸球砸中胸口,垂眸看了一眼,弹了弹那块并无不妥的西服领口,一副要把什么脏东西弹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