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养小首辅_分卷阅读_97
  这一切,都是薛庭儴根据那个梦里的所知分析而来,现在的问题就是如何破了这个局。
  与两个能跺一跺脚大昌就要抖三抖的存在相比,王招娣作为最底层的一个丫鬟,性命太不足为道。而他如今同样作为最底层的存在,如何才能火中取栗,将招儿的二姐救出来?
  薛庭儴一面赶着车,一面深思着,招儿坐在车厢里,满心恐慌,自然没注意到小男人的异样之处。
  走到半路时,薛庭儴将车找了个角落停了下来,他进了车厢,有些无奈地看着招儿:“怎么又哭了?”
  薛庭儴是听到抽泣声才进来的,招儿怎么忍都忍不住,虽然小男人安慰她有办法,可她心知肚明这不过是个安慰之词。
  “狗儿,你说二姐会不会死?”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绳似的,抓着薛庭儴的袖子道。
  “我不说了,我会想法子,二姐不会死的。”
  “真的吗?我觉得自己太自私了,二姐事事都想着我,我却没有想到她。我明明能多关心关心她,或者想个办法将她赎出来。可二姐不让我别管这事,我就不管了,我实在太不应该了。”
  “……都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当初总当着二姐说薛家的不好,二姐也不会去当那劳什子的通房。我知道她会动这心思,肯定和我有关。”招儿靠在薛庭儴胸膛前,哭得抑不可止:“二姐实在太苦了,当年家里五个女孩,大姐和二姐年纪都大了,要卖三姐的,最后是二姐出头说卖她。她刚开始到沈家过得并不好,当了两年的烧火丫头,她嘴里不说,其实我都看得到……她就是这样,嘴坏、脾气犟,哪怕心里想对你好,嘴上还是嫌弃是骂……”
  “……我知道二姐是走了歪路,可我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她是怕哪天出来再被卖了,所以她想熬成人上人。其实我也是这样,只是我命好,我碰见了你……”
  这还是招儿第一次当薛庭儴提起她来薛家之前的事,招儿对这些事从来是讳莫如深。二房两口子不问,薛庭儴是之前小想不到这处,长大了更是不问了。
  他只知道招儿有个二姐,被卖了做丫头。其实想想也是,有二姐,自然还有大姐还有爹娘,要不招儿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可她却从来不提,显然这是她心口上的一道疮疤。
  至于命好碰见了你这句,则是因为当初招儿是二房两口子带薛庭儴出门时捡到的。正确的是薛庭儴捡到的,是他发现了路边摔断了腿的招儿,才跟爹娘说了,二房两口子这才发现她。
  招儿是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的,半路上跳了车,却摔断了腿。摔断了腿还是要跑,最后实在支撑不住了,才倒在路边上。事后那人牙子还是找来了,是二房两口子花了带儿子去镇上看病的银两,才把招儿买下来。
  这件事招儿一直都记得,记得那个满脸病色的小童指着倒在草丛的她说,那边有个人。
  也还记得人牙子要把她强行带走,那对年轻的夫妻在救人和给儿子看病之间犹豫,也是那个小童说,药太苦,他不吃药,吃了也没用,还不如把她买了。
  那时候她就发了誓,这辈子一定要报答他,要对他好,一辈子对他好。如今小童变成了小男人,她也成了小男人的妻子,她身边一直有小男人陪着,可二姐却要死了。
  “狗儿……”
  “好了,别哭,你放心我一定把你二姐救出来。”薛庭儴给她擦着眼泪,心里想得却是她说得命好之言。
  招儿的命不好,所以在那梦里吃了一辈子苦,连一天福都没享到就死了。这一世他一定会让她应了命好之言,顺顺遂遂,一世无忧。
  骡车很快就到了沈家门前,这次没有走后门,而是来到大门一旁的角门处。
  在这之前薛庭儴去了一家专门卖笔墨纸砚等物的铺子,特意买了一张拜帖,并借了笔墨写下名讳等等。
  下了车,他便拿到拜帖来到角门前。
  “三公子曾说,若是有闲可来拜访于他。”
  听了这话,门房就拿着拜帖进去了。
  薛庭儴站在门前等着,等了差不多近一刻钟的时间,门房才从里面出来。
  “三公子请你进去。”
  薛庭儴微微颔首,便打算进沈府,这时招儿从车上下来了,跟在他的后面。门房讶异地看着薛庭儴,他微微一哂:“此乃我书童。”
  招儿今日出门穿了一身男人衣裳,冒充个书童还是可行的。
  两人一路随着门房往里行去,只见沈宅一切极尽奢华之能事,却又不失岁月的底蕴与庄重,世家大宅不过如此。
  门房只领他们走了一段路,便又另换了个人引路,似乎这门房也不能随意在沈宅里走动。
  到了一处院子前,四处的景致又变了,只见芳草萋萋,流水汩汩,间或点缀着一簇又一簇的青竹,不像是世家公子居处,倒像是哪位隐士的隐居之地。
  至此,引路的下人又退下了,从里面走出一名蓝衫仆从引着两人进去。到了斋舍前,招儿被留在了外面,薛庭儴则被引了进去。
  薛庭儴进去时,沈复正在看书。
  事实上这座斋舍里所放的全是各式各样的书,这些书全是沈复的,斋舍中光是帮他晒书的仆从便有十多个,每日什么都不用干,就是侍弄这些书。
  因为是藏书之地,从不用来待客,所以这闲云斋没有像一般厅堂那样,布置得富丽堂皇,圈椅茶几规规矩矩。入了门便是一间开阔堂室,前后都开了窗,通风而敞亮。挨着墙的是一列又一列的书橱,或高或低,布置得当。屋中也没有椅子,只有一个个随处摆着的蒲团,似乎为了方便沈复看书。
  随手皆是书,随处皆可坐。
  仆从将薛庭儴引进来便下去了,沈复没有说话,只是手捧书卷聚精会神地看着。沈复看书时不喜人打搅,所以薛庭儴也未出声,而是四处看了看,便择了一处坐了下来。
  微风徐徐,带着凉意,但坐在屋中的人却并不会感觉到寒冷。
  薛庭儴身下的蒲团温热,却是这屋里烧了地龙,哪怕外面寒冷如冬,里面也是温暖似春。
  这就是世家子弟独有的享受,似乎寒窗苦读与他们扯不上任何关系,天生便拥有最好的衣食住行,最开阔的眼界,最好的资源。曾经在那梦里,薛庭儴不解过愤恨过,可随着时间的沉淀,却变成了一种处之泰然。
  他坐得有些无聊,便顺手从身边的书橱里抽出一本书,是一本《诸国兴废说》。刚好薛庭儴要准备秋闱,正学着这些,他也就捧起来看了。
  看着看着,便入了神。
  不知过去了多久,一阵窸窣声响起,却是沈复放下手中的书,伸了伸懒腰。
  他面上带着笑:“没想到你倒也是个好书之人。”
  薛庭儴合上书卷,说了句很俗气的话:“书中自有黄金屋。”
  沈复笑了起来。似乎听到屋里有动静,有人沏了茶来,一人一盏。沈复端起茶,轻啜一口,方道:“这倒是实话,世人喜书爱书,不外乎书上有他们想得到的东西。这书上,可有你想得到的东西?”
  他说着,伸出修长的指节点了点身侧放的书。
  “功名、利禄、财富、权势。”薛庭儴神情淡然地答,也端起茶盏轻啜了一口。
  是最好的明前龙井,对沈复来说算不得什么好茶,可对于薛庭儴一个乡下土小子来说,却是极品了。
  可薛庭儴却是眉眼未动,似是坦然。
  沈复研究了半晌,也没研究出个什么,此子的身世背景他也查过了,并未有任何奇特之处,似乎就是一个乡下小子。
  可偏偏沈复与他接触几次,每每都能感受到他的不同寻常。
  若说此子唯一能称上特别的,就是从名分上来算,他是鲁桓卿的徒孙,可这种徒孙,鲁桓卿大抵有不下百十多个。
  沈复有些失笑,哪怕他平时表现得再怎么平易近人,他到底身份在此。之前种种乃是试探,如今既然试探不出,他也失去了继续周旋的兴趣。
  “不知这次薛案首所为何来?”
  “三公子谬赞了,之前三公子相邀,学生于情于理都该来一趟。只是之前适逢人生大事,不得空,这不得空了就忙上门拜访了。”
  顿了下,他又道:“当然这次也是有事而来,不得不说学生和三公子,还算是有几分缘分的。”
  “不知怎讲?”
  “学生想向三公子求个人。”
  这个求字一旦出口,就是代表薛庭儴自此欠了沈复一个人情。其实打心底的,薛庭儴并不想和沈家有太多的纠葛,可惜事事皆有注定,在那梦里因为王招娣的死,他得以入了沈家族学,而现实中还是因为王招娣,他不得不和沈家有所牵扯。
  “薛案首这来意越来越让我好奇了,求个人?求个什么人?”
  “我想求的人是贵府的一个丫鬟,她名叫素兰。”
  第97章
  “素兰?”沈复有一瞬间的茫然,但这并不妨碍他多想:“没想到薛案首竟是看中了我府上的丫鬟,可是之前偶遇,一见之下念念不忘,多番打听才知晓竟是我沈家的人?”
  薛庭儴苦笑,道:“三公子误解了,此人是拙荆的亲姐姐,也是贵府六少爷的通房。”
  沈复脸上本是带笑,笑容渐渐收了起来。
  “竟是这般巧合?”
  “还望三公子能通融介个,不过是个小小的丫鬟,左右都是个处置,不如放人一条生路,胜过七级浮屠。”
  沈复看着他:“薛案首倒是知道的挺多。”
  薛庭儴拱着手,依旧是苦笑:“这番我与拙荆前来,也是心存了想赎了家姐回去的心思。拙荆命苦,早年和家姐分离,各自一方,如今既有了些能力,自然是想一家团圆的。谁曾想竟发生了这种事,也多番打听后,才知道些许内情。”
  沈复沉吟了一下:“若是普通的丫鬟,薛案首既开了口,自然不算什么。可这丫鬟身份非同寻常,却不是我随意能做主的。”
  薛庭儴其实看出,沈复的态度已经淡下来了,只是世家子弟的矜持让他还保留了几分得体。
  这沉吟也只是做个样子,不是因为他这个小小的案首身份,不外乎是因为之前的赏识,也是心存让他知难而退,不要再多做纠缠,免得伤了彼此的颜面。
  若是薛庭儴识趣,借坡下驴,双方各得安好。讨了三公子的喜,留下一份香火情,日后也能便宜一二。需知山西乃是沈家的地界,好处非比寻常,偏偏薛庭儴有着不得不坚持的理由。
  他暗暗地在心里叹了口气,拱手道:“三公子可是因沈大爷入阁之事为难?入阁乃是国之大事,不该在一个小小的丫鬟身上多费周折。”
  “你,知道什么!”别看沈复面上镇定,手中的茶水却洒了些许出来,足以见得他内心有多么的震惊。
  他将茶盏在一旁搁下,紧紧地盯着薛庭儴,那只沾了茶水的手,却背在身后握紧了。
  薛庭儴似是没看出这些机锋,垂目看着手中的茶道:“朝中如今以吴、陈、沈、莫四足鼎立,看似吴势大,实则不然。吴家自打出了吴阁老,一时风头无二,人人不敢掠其锋芒,可须知他也是有致命弱点的。”
  “什么弱点?”
  薛庭儴一笑:“三公子,我要的人。”
  “你——”
  半晌,沈复才道:“一句话就想换一个人,薛案首这买卖做得也太精明了些。”
  “我保这句话可让你沈家之人入阁无忧,且不用和吴家低头。”
  沈复一改之前的闲适,紧紧地盯着薛庭儴。
  薛庭儴淡然一笑,似乎告知他所听见的并不是幻听。明明不过是个乡下小子,可在这一刻他显出的锋芒,却丝毫不弱于沈复,甚至沈复还要落于下风。
  毕竟是沈家有求于人。无欲则刚,古人诚不欺人也。
  其实这一场事无外乎就是沈家的人,打心底就不想和吴家示弱。像沈家这样的世家大族,是瞧不起吴家这样的商人出身。也是吴家的底蕴不够,哪怕吴阁老如今再怎么势大,真正的世家对其也是轻蔑的。
  可现实却有些残酷,致使沈家不得不低头。若不是心里憋屈,心存不屑,真是真心实意想巴结对方,沈六不可能会有通房,也不可能会将这事闹这么大。不过是彼此之间借着一场儿女亲家事,扳一场手腕罢了。
  吴阁老气量狭小,有意刁难,而沈家却是负隅顽抗。
  从小的方面来看,是处置一个通房,及那通房肚子里还未成型的胎儿,从大的方面是双方彼此可能打过无数次机锋,却以沈家落败为告终。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以学生的身份,故意戏耍三公子,不是老寿星上吊?”
  沈复盯着他看了一眼:“我有些好奇,你一个乡下小子是如何知道这些朝中大事的?”
  自此,沈复命人查过薛庭儴的事,终于毫无遮掩地在人前展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