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程篇52
  在好几个小时的颠簸后,车窗外的天色彻底暗透了,寸头男人终于将车刹停在一座荒废的建筑旁。
  惨白的月光照亮了这栋孤立建筑的轮廓。屋顶上,几个锈蚀断裂的金属支架歪斜地指向夜空。建筑的墙体斑驳,褪色的油漆依稀可辨气象符号和模糊的“观测”、“防灾”字样。建筑旁边,还停着一辆沾满泥浆的金色SUV。
  男人熄火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冷风瞬间灌入,带着高原特有的干燥和刺骨的寒意,刮过程予今的脸,另她瞬间泛起鸡皮疙瘩。不等她反应,一只铁钳般的手已经粗暴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拖了出去。
  她双腿被缚,麻木无力,踉跄了一下,几乎栽倒,全凭男人死死箍住她胳膊的力量才勉强站稳。
  就在这时,废弃建筑那扇生锈的铁门发出“吱呀”一声响,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是个穿着黑色羽绒服的男人,身材更矮小些,肤色同样较深,留着碎盖头,脖子上挂着一个望远镜。他扫了一眼程予今,然后迅速与寸头男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人用程予今完全听不懂的语言低声交谈了几句。那语言音节短促、坚硬,带着异国的腔调,不像是任何一种汉语方言。他们语速很快,程予今只捕捉到几个重复的音节,以及那个矮小男人说话时,时不时朝四周扫视的动作──那是一种职业性的、猎食者般的警惕。
  接着,寸头男人拎着程予今的后衣领,将她拖进废弃建筑。建筑内部弥漫着灰尘、霉味、和某种说不出的阴冷。
  她被推进一间空房,借着窗外照射进来的月光,能看到里面只有几张歪倒的废弃办公桌椅。窗户是老式的,焊着粗硬的防盗铁条,间隙窄得只能够勉强伸出一只手臂。
  寸头男人很快又折返,把一袋速食、一壶水、一个睡袋和一个显然是充当便器的蓝色化工桶扔在地上。然后,他解开了捆绑程予今手脚的绳索。
  手腕和脚踝处传来摩擦弄伤的火辣刺痛,血液回流带来的麻痒感让她四肢发颤。她下意识地活动着僵硬的关节,目光急速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最终落回到男人身上,警惕地看着他。
  男人对她的警惕视若无睹,转而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长的、闪着冷光的铁链。
  他把铁链套上程予今的脖子,绕了一圈后,“咔哒”一声用锁扣牢牢固定住,然后把链子的另一端,牢牢锁死在房间中央那张最为沉重的铁质办公桌脚上。他拽了拽链子,确认牢固,然后瞥了她一眼,便转身出去,反锁了房门。
  程予今跌坐在原地,脖颈处的铁链紧紧缠绕,勒得她有些呼吸不畅,金属的寒意直往皮肤里钻。她抬手摸了摸锁扣,扣得极紧,根本没有松缓的余地。她试着转动脖子,铁链立刻在脖子上摩擦出钝痛。
  铁链长约三米,足够让她在房间内活动,但无法触及房门。那张办公桌是老式的铁制品,沉重结实,她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速食和水壶,又扫向那个散发着淡淡塑料气味的蓝色化工桶,心里涌起一阵屈辱和抗拒。但理智告诉她,在这种处境下,尊严是最无用的东西。
  解决完基本的生理需求后,她把剩余的速食和水壶收起,然后将睡袋铺开,将自己包裹进去。睡袋有些潮湿,带着霉味,但至少能抵挡一些寒意。
  她蜷缩在睡袋里,脖子上的铁链随着她的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说实话,这已经比她最初想象的要好很多了。
  至少,还有基本的食物和水,甚至还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空间。至少,还没有见到徐澈,预想中的侵犯、凌辱、折磨,暂时不会发生。
  她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开始强迫自己整理思路。
  她评估着逃跑的可能。就算能奇迹般解开脖子上的铁链,打开那扇反锁的门,门外可还有两个壮汉。且这里是海拔四千五百米的无人区,这个季节夜间温度能轻易降至零下10度左右,还有狼之类的野兽,没有车辆,没有御寒装备,没有导航工具,一个普通人在这里生存超过二十四小时的概率微乎其微。她现在只能等待外界的救援,那才是生存概率更高的选择。
  那两个绑匪,他们强健的体格、较深的肤色、完全不像任何一种汉语方言的语言、以及那种训练有素的戒备,都让她强烈地感觉,他们不像是本国人,更像是来自东南亚一带。他们绝不可能是通过正规渠道入境的,到底是怎么潜入进来的?难道是偷渡?
  两个看起来受过军事专业训练的东南亚人携带专业设备偷渡入境实施绑架,国内肯定有人配合引路。这个判断让她的心更沉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危险性就更大了。警方常规的搜索与追踪手段,对他们很可能效力有限。
  姜陌.....不知道她报警了没有?
  她看着这个明显是绑匪提前准备好的藏身处,想起最初是姜陌建议她来藏区散心,也是姜陌建议避开游客多的常规旅行路线,去探索走一些人烟稀少的僻静地方......一道阴暗的疑虑突然像毒蛇一样悄然钻入脑海......
  姜陌会不会.......出卖了她?她被收买了?或者被威胁了?......人是会变的,巨大的利益和恐惧足以让最真挚的关系破裂.....
  这个想法让她瞬间打了个寒颤,一股比高原寒风更刺骨的凉意从心底深处涌起。她立刻死死掐灭了这个念头。
  不,不可能。
  那是姜陌,是大一时就认识、会分享同一条巧克力、在图书馆熬夜互相打气的姜陌;是她急需用钱时,毫不犹豫掏出自己假期兼职存下的所有积蓄的姜陌;是少数几个知道、并且尊重她性取向,还会帮她打掩护的人;是明知她惹上巨大的麻烦仍一次次询问、帮助、陪伴她的人......
  而且,姜陌在旅途中突发的急性高原反应是真实且危急的,都到了需要紧急送医、甚至一度病危的程度。她甚至是早有不适却强撑着陪自己继续旅程才导致情况恶化的。这份以自身健康为代价的陪伴,如何能是算计?
  如果连姜陌都不能信,那这世上还有谁值得信任?怀疑姜陌,等于是否定自己过去全部的人生和判断力。这种精神上的崩溃,比脖子上的铁链更可怕。而且,在深渊边缘,她竟第一时间怀疑相识多年、毫无保留向她伸出援手、还给予陪伴的朋友,这念头本身就让她感到羞耻和愧疚。
  她强迫自己停止胡思乱想。姜陌是她与外界唯一的、也是最可靠的连接。必须假设姜陌已经因她的失踪而报警,必须假设救援正在以某种方式推进。必须怀着这个希望,才能够在绝境中坚持下去。
  再往好一点的方向想,如果徐澈绑架她还有其他目的,他的目的很有可能是跟政治有关,那么他肯定会联系肖惟,提出自己的条件。如果肖惟知道她被绑架,如果肖惟对她还有那么一丝扭曲的感情,哪怕扭曲的占有欲或未尽的掌控执念......那么,或许她能多一丝获救的可能......